日前,國際金融論壇(IFF)20周年全球年會在廣州召開。論壇期間,氣候變化與可持續發展話題引起熱議。
國家氣候中心原副主任、亞洲開發銀行原首席氣候變化專家呂學都受邀參與了IFF兩場與氣候相關的會議,并在會上表明了反對歐盟實施CBAM(碳邊境調節機制)的态度。
“CBAM的初衷即解決碳洩漏問題是積極的,但是它的影響未必是積極的。它應通過全球層面磋商達成一緻,而不是通過采取對全球有廣泛影響的單邊行動來解決這個問題,否則可能會與同多國家帶來矛盾和沖突,也會提升落地執行的難度。”呂學都表示。
在會議期間接受南方财經全媒體記者專訪時,呂學都表示解決氣候問題需要通過廣泛磋商形成共識的方式,而不是自顧自地采取對其他國家有重要影響的單邊措施的辦法來解決。如果每個國家都根據自己的利益來采取行動,而不是全球協調一緻的行動,氣候變化問題很難得到根本解決。
在談到中國的氣候投融資發展時,呂學都表示,中國氣候投融資試點做法屬全世界首創。盡管目前各試點地區推進進程參差不一,但部分地區的氣候投融資實踐取得了值得稱贊的成就。
據悉,中國的氣候投融資政策被IFF《2023年全球金融與發展報告》列入有代表性的創新政策。
此外,呂學都對大灣區氣候投融資試點的實踐探索充滿了期待,并認為粵港澳大灣區具備打造綠色金融或氣候投融資的全球中心的條件。
呂學都認為,打造全球中心不僅意味着大灣區要具備能夠籌集更多低成本資金、支持能帶來顯著綠色效益的項目的能力,還要能夠引領标準、創新制定準則和監管措施,而這将是對地方政府能力的考驗。
CBAM違背了“共區”原則
南方财經:今年IFF年會中,氣候議題備受關注,今年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COP28)關注的焦點和希望推進的工作主要有哪些?
呂學都:今年氣候大會關注的焦點之一是盤點,即針對各國在此前所做的決定、承諾到目前的執行情況進行系統性的評估,并在此基礎上考慮如何提升應對氣候變化的雄心。
例如,業界重點關注的資金問題。發達國家承諾向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支持以合作應對全球氣候變化,但發達國家原先同意,每年提供1000億美元協助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的承諾,一直沒有得到全面兌現。目前計入的資金支持,包括了來自方方面面的資金。發展中國家希望發達國家提供來自政府的無償資金以及優惠信貸資金。如按此要求,發達國家遠沒有實現關于提供資金方面的承諾。
當然,會議也會讨論進一步提升各國減碳的“氣候雄心”問題。聯合國秘書長已經提到我們人類社會已經進入“沸騰時代”,而不僅僅是“變暖”時代了,提升各國氣候雄心将是加速保護氣候的最重要的手段。
另外,在11月的COP28上,還會繼續探讨解決那些涉及機制運行的重要原則和政策問題。例如,巴黎協定第六條涉及跨國碳市場合作的問題,以及如何推動去年COP27會議上建立的幫助發展中國家防範氣候風險、提升适應能力的“損失與損害基金”的籌資和運行問題等。
南方财經:我們留意到,關于歐盟CBAM(碳邊境調節機制)問題在此次IFF會議上有所争議,你如何看待CBAM?
呂學都:我不支持CBAM,或者說反對CBAM。
理由也很簡單,CBAM違背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共同但有區别的責任的原則”(共區原則)。CBAM事實上會成為歐盟建立起的一個新的貿易“氣候壁壘”。歐盟作為發達地區,在減碳方面有責任有義務發揮帶頭和引領作用,但歐盟以歐盟企業在率先采取碳減排行動面臨較高成本而導緻市場競争力降低,進而可能産生碳洩漏為由,出台這個碳邊境調節機制。
以鋼鐵行業為例,歐盟認為,為了體現公平,需要将在歐盟市場上的所有鋼鐵産品在減碳方面支付的成本拉平,否則就會産生“碳洩漏”,即歐盟的鋼鐵企業可能将生産轉移至其他國家,從而導緻更高的碳排放。
歐盟這一做法無論在WTO相關論壇上讨論,還是在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下的讨論,都遭到了發展中國家的強烈抵制和明确的反對。
發達國家已承諾要率先減少碳排放,現在又以率先減碳成本過高,要把全球的同類産品的碳排放成本拉平,這本身就自相矛盾。碳價水平受供求、邊際減排成本、勞動力成本等衆多客觀因素影響,簡單地通過碳稅拉平碳減排成本,違背了“共區原則”。
事實上,這個問題是可以通過技術辦法來解決的,也可以通過雙邊貿易磋商做出合理的貿易安排來解決,而不是采取對其他國家有顯著影響的單邊措施。
例如,中國在《巴黎協定》下做了承諾,可以根據自身承諾的情況,對鋼鐵企業提出相應的碳減排要求。如果中國鋼鐵企業滿足了中國在《巴黎協定》下承諾的減排義務要求并得到中國政府認可,則中國這樣的鋼鐵企業生産的産品,在碳減排問題上就不應該再受到任何國家的歧視而進入國際市場,這才是公平合理的做法。
推動綠色氣候金融向深層次發展
南方财經:目前中國的綠色金融發展迅速,在實踐過程中還存在什麼問題?
呂學都:我認為,發展綠色金融要把握兩個最核心的問題。
首先是定義綠色金融,也就是綠色金融跟其他金融的核心區别是什麼的問題。綠色金融或氣候金融與傳統金融相比,最顯著的特點應該是能夠用更低的成本獲得融資。如果通過綠色金融所募集的資金成本跟傳統市場上募集的成本一樣,它就缺乏了必要性。
第二個核心問題是綠色金融要與綠色效益挂鈎。無論從減碳還是保護環境的角度,綠色金融和綠色效益一定是相互挂鈎的。當前市場上基本采用分類貼标的方式來區分綠色資産,遠沒有做到量化、兩者挂鈎。
目前能夠做到且容易做到将環境效益量化的隻有碳減排量,其他的綠色效益量化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面臨着更多的困難和挑戰,
例如,以更低的成本募集到資金(綠色資金)後,這些資金支持了有顯著綠色環境效益的項目。這些綠色效益如何量化?量化後是否能夠作為資産?是否能夠兌換為現金作為投資回報等。
如果類似的問題沒有解決、沒有答案,就難以推動綠色金融氣候金融向深層次發展。此外,如未能用市場化的手段來推動綠色金融氣候金融發展,推進的過程也會很困難。因此,在當前階段,推動綠色金融的發展需要環境部門、金融部門協同配合和合作,需要地方一級政府推動相關部門聯合行動。
南方财經:在這個過程中,如何平衡金融機構、投資者的風險收益,提升其積極性?
呂學都:首先,實現綠色低碳發展是全社會要做的事情,金融機構也應該肩負起相應的責任。如果金融機構積極參與綠色低碳發展,隻是希望獲得比原來更高更穩定的收益,把自己置身在綠色發展低碳發展之外,那就錯了。
與此同時,要讓金融機構或投資者在參與綠色低碳發展過程中享受到合理的回報,調動他們的積極性、調動資本的積極性。從投資人的角度來說,其投資的項目所産生的綠色效益或碳減排效益,是由公衆(甚至是全世界人民)和其一起享受,這對投資人是不公平的。目前碳排放定價可以部分解決這個問題,碳減排量可經過核算、簽發碳信用進入碳市場,但項目帶來的其他綠色效益如潔淨水、清潔空氣的核算比較困難。
因此目前特别需要在技術、法律、倫理方面進行探讨,明确綠色投資産生的綠色效應及核算辦法和歸屬,讓投資人清楚其投資可能獲得的回報。
事實上,不僅僅是綠色低碳的投資者,對所有參與綠色低碳行動或投資的企業和公衆,也需要有較為明确的回報或激勵機制,包括采用碳稅機制。例如,對高碳排放行為包括消費行為征收碳稅,對減排有貢獻的進行稅收減免激勵,收取的碳稅資金再投入到清潔綠色低碳建設中,從而在全社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但目前這些解決方案無論在理論、實踐或是法律、政策層面,都還有很多沒有解決的問題。我們也應該理解碳減排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我們需要提升全社會的公衆意識,提升理論方面的研究水平,把它研究清楚,尤其是将導緻環境損害的負外部性因素用經濟的、市場的方式逐步解決。
我們現在已經在進步的路上,但還有“深水區”需要去研究、探索。
大灣區适合發展為全球氣候投融資中心
南方财經:近期南方财經做過一個統計,目前全國23個試點地區中還有很多地區未完成氣候投融資項目庫的建設,應該如何加快氣候投融資項目的落地?
呂學都:這個問題還是要從積極面來看待。從國家層面提出氣候投融資試點和實踐,目前隻有中國,在全世界是絕無僅有的。
目前我們對綠色金融和氣候投融資在概念、理論上講得很多,對于内涵卻讨論得很少。氣候投融資從定義上就橫跨了綠色和金融兩個部門。但目前跨部門融合的人才太少,金融領域與環境領域在知識、政策、管理方面的跨界融合,難度很大。盡管綠色金融氣候金融的發展已經推進了這兩個領域的逐步融合,但在執行層面依然存在很多挑戰。
有些地方政府在申報氣候投融資試點時,對試點的目的和意義未必很了解,甚至有為避免掉隊先申請試點的想法,或希望被批準作為試點後能夠獲得國家的資金和政策扶持。
地方這種急迫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現在确實需要給地方一點時間,讓地方能夠去研究出台相關的政策和标準,謀劃項目,讓地方的企業、金融機構去探索如何促進綠色金融氣候金融發展。在這過程中,應允許出現失誤和失敗。
客觀來說,我認為在一年多的時間裡要讓所有地方試點都能夠取得優異成就,這樣的期望太高。需要讓地方有足夠的時間去研究去實踐,在實踐中探索,地方的探索實踐是國家層面制定政策和标準的重要經驗和參考。這才是開展試點的主要目的和意義。
事實上,我認為部分地方政府已經做得很好,部分地區的氣候投融資實踐做得超出預期的好。
南方财經:這些試點城市中,哪些比較值得期待?對試點地區的地方政府有何建議?
呂學都:我還沒有對全部23個試點做過全面評估,無法做出具體評價。但感覺粵港澳大灣區的兩個試點,即廣州的南沙區和深圳的福田區,做得還是很不錯的,他們的成就很值得期待。
南沙區政府對氣候投融資給予很多扶持,在全國引起了比較大的正面反響。很多地方都很羨慕。深圳早期就出台了綠色金融條例,在國内也是開了先河的。廣州南沙和深圳福田位于大灣區的核心,也毗鄰香港這個國際金融中心。我認為,粵港澳大灣區很适合發展成綠色金融或氣候投融資的全球中心。
但要打造全球中心,地方政府一定要提高站位,眼睛不能隻盯着南沙和深圳,也不能隻盯着廣東。真正的國際綠色金融中心或氣候金融中心,是要能夠吸引全世界的資金在此落地,并将這些資金用到全國甚至全世界該用的地方,促進綠色低碳發展的項目。
大灣區發展成為全球綠色金融中心,除了要把握綠色金融最核心的兩個要點即籌集到更多的低成本資金、支持能帶來顯著綠色效益的項目外,還要做好标準引領,創新标準的制定和綠色金融監管。這對廣州、深圳,乃至廣東省政府部門,可能都是不小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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